束缚与自由

最近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开始在公司吃晚餐。

公司提供有免费的加班晚餐,虽说是加班晚餐,其实与加班也无多大关联。无论你加不加班,都可以选择吃或不吃。

毕业后,我开始拒绝在公司吃晚餐。仅仅因为它与加班有关联。当我总算得以从四个月连续不断的加班的噩梦中解脱后,我觉得自己得了“自由”。不想再被着一个加班餐束缚了。 但我不会做饭。下班回到住处,合租的一个姐姐会做好饭。与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人吃饭,好同在家。离开了校园,终于有了生活的感觉。

慢慢地,我却发觉我从一个束缚陷入了另一个束缚中了。我在吃着他人白做的饭,我仅需支付属于我的那份材料钱,不必支付加工的钱。这个人是我的舍友,但非我家人。她又凭什么为我付出呢?

为了分工明确,我和另一个舍友开始轮流刷碗。这又使我陷入另一个束缚中去了,一个相关童年的束缚。

记得小的时候,父母曾开玩笑地问我道:如果我们离婚,你要跟谁?

我想了想道:我谁都不跟。

父母问:为什么?

我说:我无论跟谁都要,都要刷碗。

父母笑了。那句话只能当做是孩子的戏言,或是胡乱找出的借口。但足以表明我对“刷碗”这件事的排斥和畏惧。

“刷碗”本身没有什么,从小在家中做家务,也不单单刷碗一件事情。但偏偏是这件事,是我一直所反感,却无力反抗的。由小到大,我几乎从未当面违逆过父母的命令,但这不等同于我不叛逆。

其实父母对我的要求不算多,除了学习上要求严格。但我内心一直存在着叛逆的倾向,只要是他们命令我去做的,我都会反感。但从不会拒绝,亦不会反抗。唯一一次的反抗在高中。我试图不让父亲看我的作文,在那之前,母亲总是翻看我的日记。

那是我第一次拒绝。产生了很不愉快的结果。

至今为止同父母的关系不算亲密。我会缠着他们的胳膊,缠着他们的脖子,和他们亲热。却从不愿对他们讲述我的故事,有关我内心的任何事。尤其是母亲,因为她管得我最严。

高三那年,一次家长会后,她向我提起此事。埋怨我从不与她沟通。大学后和她在QQ上聊天,她又多次提及此事。我只是沉默。

一直以来,我都将她看做我“自由”的障碍。只要有她在,我就不会“自由”。她要求我做的事情都是通向“自由”的阻碍,皆是束缚。我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唯有思想,是我唯一“自由”之处,她不会企及,永远不会知晓之处。所以我很少与她谈心,谈话也尽是说些微不足道的事。

在她所有“束缚”中,最具有标志性,最具有象征意义的,一个是“日记”,一个便是“刷碗”。

前者是难以藏匿,后者则是难以逃避。

她总是找出我“刷碗”时的毛病:哪里不干净,哪个锅忘记了,哪个菜忘记放入冰箱里了,刀子不能放在那里……

做饭的舍友也常常这般提醒我:锅又忘记刷了;垃圾忘记倒掉了……我依稀还在家里,还在童年时期,被母亲一项一项地教诲着,摆布着。

我自以为从一项“束缚”中逃脱出来,又陷入了另一项“束缚”中。

所以我又回归了最初的选择,从另一项“束缚”中逃离了出来。

 

吃过晚饭,走出公司的大楼。

许久未见的北京的夜色。自中学时代起,便憧憬着的夜色。

这夜色是我从枯燥压抑的高中生活逃脱出来的象征。高考后的夜晚,自由漫步在街边。任暖风吹过耳畔,感到无比的惬意和舒坦。

我憎恶着高中三年每夜被“囚禁”在校园中的日子。刚来北京的那阵日子,总是一个人,在夜晚,从校园里跑出来闲逛。只因北京的夜色拥有着我那蜷居十八年的小县城中不曾有过的繁华和纵容。大一时,常常一个人在夜晚跑到后海边,吹着风。

那时还没有孤独的概念。不愿和朋友在一起,只因一个人最“自由”。朋友皆是束缚。一个人逛街,一个人游玩拍照,一个人旅行,一个人吃饭。

孤独与自由总是相悖,难以兼得。

我觉察到了自己的孤独。慢慢不愿再出门,宅在房间里,与电脑为伴。

大一常常出门还有一个原因,我在宿舍里,感觉到不自由。直到我在床沿挂起一层幕帘。躲在幕帘后的小世界中,戴着耳机。一个宿舍里的小小世界也被我隔绝了。

我所拒绝着的“不自由”,我所逃避着的“束缚”,终使我生活的领域愈来愈狭隘。

当我再次走过熟悉的繁华街道,穿过霓虹灯闪烁的糜烂物欲,融入这片曾经无比倾慕仰望的夜色之时。突然发现,我所追求的“自由”,实在有些可笑。

人生而便是不自由的。人生太多的束缚,你无法逃避。你能逃避的只是那些微小的,无关紧要的。人活着就是一种束缚。社会也是束缚。

你甚至无法决定自己的生存与死亡。

(于 2014年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