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春天的到来
在离开B市前,我最后一次见道韩复,在魏德的婚礼上。
尽管韩复在邮件里提过魏德结婚的事,我一直半信半疑着,直到听魏德亲口说出。浪子忽然安定下来,这让我好不适应。
“3月14号,恒阳大酒店,你会来吧?”
“虽然还是不敢相信,不过我会去的!”
“男朋友也要带来!”
“没有男朋友。”
“真的吗?那太好了。韩复也会来,你俩干脆和好算了!”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
我挂掉了电话,心里却在怦怦直跳。魏德道出了我隐约想过,却不敢再想的事情。
分手已经两年多,我一直猜想韩复是否已有新欢。若有,魏德怕是不会如此说;若没有,我们之间,还有可能么?
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后,我在床沿坐下,晃了晃头,似乎想把这些念头甩去。当初是我自己选择结束这段感情,亲手扔出去的东西,又想要捡回来,我哪有那个资格?
咔咔在房间里窜来窜去,不肯在我脚边稍作停留,逮都逮不住。最初的那个微弱的小生命,在我手中渐渐茁壮,带来无可言喻的温柔欣喜感。
然而终究有一日,要面临着别离。
3月14日那天,在去参加魏德的婚礼之前,我把咔咔送走了。
如我这般漂泊不定,其实不适合抚养生命。我做不到由始至终地把她带在身边,不能让她随我一般,颠沛流离。
咔咔对新家很陌生,便围在我的裤脚边喵喵叫个不停,把她抱起时也不抗拒了。我捏了捏她爪子上的小肉垫,抓一抓她脖颈上的毛。也没有什么告别的话可说。猫对人其实没有多少忠诚度,她很快就会适应新家的。
魏德的新家还在他过去租房子的那一片儿,60多平的小户室。我做了足足两个多小时的地铁,才坐到他酒店的附近。魏德见到我面后,第一句话便是:“太晚了!”
我站在门口往里瞄了一眼,一屋子人都已坐好,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没办法啊,你这地方又偏又远,我没丢已经很好了!”
“进吧!不过只有主持台旁边有地方了,别嫌音响吵!”
“韩复呢?他来了吧?”我徒劳地试图在满屋子的人群中找寻一个熟悉的面孔,可每一个都如此的陌生。
“他早来了,比你早六个小时。他可是今天的伴郎,有他忙的呢!”
“原来伴郎是韩复!”也是,除此也想不出其他可能性了。
我坐到唯一的空席上,其他桌子也还有零星的空位,但我实在不愿挤到陌生人热火朝天的谈话中去。这边的席位太靠近音响,少有人坐,倒成了给司仪场务堆东西的了,椅子被拽来拽去也少了不少。我正望着满屋子的人发呆,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麻烦递我一杯水!”
我一扭头,韩复正将身子微微探过来,指着桌子上的矿泉水瓶。一身西服的韩复甚是少见,尤显得他的身子细长高挑。曾经如此熟悉又许久不见了的脸便在咫尺,呼吸不禁急促起来。
韩复见我发楞,等得不耐烦,便自己拿起水走掉了,也未给我打招呼的机会。
婚礼立刻开始了,新婚妻子正如韩复邮件中所言,娇小玲珑。谈不上有多美,但足够温婉秀气,小鼻子,小嘴,小下巴,眼睛大小适中,合在一起还算养眼。平静的面容上一直挂带着一抹文静的笑意,嘴角却不见波动。倒是新郎略显羞涩,不是低着头,就是无意识地撇过头去。
这与我向记忆中的魏德浑然两人。
典礼没有持续多久,没有太多的节目。虽然排场很大,仪式上从简了。韩复也下了场,坐在了我的边上。
“这样的魏德,你第一次见吧?”
我点点头。
“他第一次把那个小姑娘带过来给我看时也是这样,特害羞,女孩子都比他大方多了。我当时就隐约觉得这个能成,看得出来他很认真,不像以前那戏谑。这还真成了!”
礼堂里充斥着酒席应有的喧闹,吵得我耳朵疼,完全不想说话。两个小时的地铁已把我的胃耗空了,便埋头只顾着吃。
这一桌原本便是稀零的几个人,两个吃过便走了,剩下的两个互不相识,一个埋头吃,一个低头看手机。
韩复找回了他遗失了许久的话匣子。自己的好兄弟结婚,他比新郎还要兴奋,闲话说个不停。他的话我只能听清一半,另一半被屋子嘈杂的声海吞没了。
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应和着,直到他把头贴进了,问我道:“你不舒服吗?”
我放下筷子,轻轻说了一句:“我要走了!”
“嗯?”韩复应当是没有听清,因为魏德恰巧走过来了。
“两位吃得如何?看起来吃的不错,伴郎你是没有胃口吗?还是紧张地吃不下去了……哦,还没开吃?那你一直干什么呢?好了,把酒杯端起来吧!”
高脚杯被倒入了红酒,苦涩微酸。新娘子新郎立刻流动到下一桌敬酒去了。残留在舌尖的酸酸涩涩的味道恰合了我的胃口,忍不住又倒了一杯。一边品一边感叹道:“结婚真累!”
韩复道:“是世俗化的仪式太多,若看得开,完全可以不要这些!”
对面两个人撂下酒杯后便离席了,一桌子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沉默了一小会儿,韩复开口问道:“你方才说什么,你要早点回去么?”
我摇摇头:“不是,我是说,我要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城市。”
“去哪儿?”
“还没想好!”
“那就是还没定!”
“定是定了,工作已经辞掉了。也和房主联系上,下周他回来就可以办好退租手续了。”
我很想知道,此时此刻的韩复是怎样的一副表情。我并没有勇气抬头看。从进入这个房间起,我只看了韩复一眼,生怕再一眼,我就走不掉了。
韩复的就酒杯里覆满了酒,红酒在他看来也许就是饮料,一杯接着一杯。
“你真的想好了吗?”
“离开这里之后,要去哪里?去做什么?都没有想法吧?”
我随着她的话轻轻摇晃着头,忽然觉着马尾有些沉坠,想要出了门,就把它剪掉。
韩复吞下去一大口红色液体,又道:“你若全都想好,倒也罢了!若是什么实际想法都没有,就这么轻易地抛却现有的一切,这样值得么?”
“魏德刚来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现在,不也挺好的?”我向着新郎的方向望去,一对新人刚刚敬完最后一桌酒,显然累了,正在找位置休息。
“好不好,谁知道呢!”
韩复手里把玩着空酒杯,背向后轻轻一靠。我的目光禁不住又落在了他的脸上,这似曾相识的忧伤神色,已有多年未曾见过了?
我们重新来过吧?我险些这样脱口而出。
“你要我留下来吗?”
“你都已经决定好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一瞬间,韩复又变回了那个忧郁冰冷,对我不耐烦的少年。
我生怕再坐下去泪水便要止不住,拎上包,匆匆离去。
春天来得太突然,让人措手不及,树也绿得太仓促,似乎已预兆了这将是活泼却又焦躁的一年。
我不得不走。
如果不走,我将永远沉迷在单调乏味的日子里,不会有任何改变。
也许我的走什么也带不了,只是由一个单调乏味陷入另一个单调乏味。若不走,一样什么也得不到,该失去的,终究会失去。
我早已习惯于追寻着细微渺小的希望。
纸质的车票攥在我生汗的手心里,都快褪了色。我带着它穿行在繁忙拥挤的火车站。
车票的另一端,是陈芸所在的城市。
我们约好了春天一起旅行。
如今春天已经到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