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火车,窗,公务员
直到大四的最后一个长假,我仍旧没有找到工作。到这里,名企的校招基本已尘埃落定。看着周围人签约的签约,出国的出国,似乎只有我,还被遗弃在要发霉了的被窝里。最后,也许是为了逃避周围人带来的焦虑,在寒假结束前,我还是提早回了家。
曾藤还在考试——他大三有一门课挂了,要去补考。我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去到火车站。这似乎是我第一次一个人走,以往都会有韩复在。他或者和我一起回去,或者送我到火车站。
排队安检,然后到达候车室去了趟卫生间,出来时检票已经开始了。我排在前面,很快便上了车。刚要将箱子扔到行李架上,突然一个男孩子对我说:“可以和我换个位置吗?”他女朋友是隔壁的车厢,他想女朋友能和他坐在一起。
“好吧!”我于是站起身,男孩子帮我将行李拖到了隔壁车厢,放在行李架上。
我默默地想着:“不错,是靠窗的好位置。”若非这样,我大概还不会答应更换。我喜欢坐在疾驰的列车上,看着窗外的风景。
我对坐在靠走廊位置低头看书的人说:“不好意思,能让一让吗?”
他抬起了头,我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险些从车上逃下去。
韩复!
韩复也稍稍惊讶了一下,但更多惊讶的是这种巧合。他站起来给我让路,见我呆在过道上挡住了后人的路,还轻轻地推了推我,并低声道:“快点进去吧!”
当我坐好后,韩复已经恢复了常态,把耳机摘掉和书一起塞进了书包里。车开动了,韩复扭头问我道:“你这么早回家?”
我反问道:“你不也是吗?”
“我家里有点事情,我妈妈住院了!”
“哦 ,难怪你脸色这么难看!”韩复像是连着多日没有睡好觉的模样,脸色苍白,眼角低垂,黑眼圈很重,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最初看到还以为是我的缘故。但仔细想想,都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可能只有我仍旧无法释怀吧。虽然当初提出分手的也是我。
我感到莫名的紧张,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心怦怦直跳。
“你妈妈怎么了?”我努力通过找话来说缓解氛围。
“似乎是乳腺癌,她总是生气。”然而我并不知道这两者间有什么必然联系。
“你决定毕业之后做什么了吗?工作,还是保研?”
“工作,保研我已经放弃了。”
“哦,那工作找好了吧?”
“还没有。”
我稍稍惊讶了一下:“可是校招都要结束了呀。”
“是这样没错,但那些我都没兴趣,不想参与。我想下半年再找,你呢,工作有眉目了吗?”
“还没。”
“慢慢来,不急。”
韩复看上去是真的不急,他有能力,几乎可以得到他任何想要的。我其实是急得要命,却又无能为力。连我自己做什么我都不知道,更别提我想做什么了。其实事到如今,我又有些后悔当年的任性了。这种任性是需要资本的,如韩复那般可以任性,我又凭什么呢?到头来,艰难的还是自己。
韩复正在看着我,同往常一般,静静地,温柔地,看着我。从前,我习惯性地接受着他这种目光的注视,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却是尴尬得很,又不好意思将头转向窗外,假装看窗口外的风景——那样一不小心转过来我会更尴尬。和他相处这么久,这竟是第一次发觉时间可以这样难捱,如坐针毡。韩复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镇静得出奇。
“你这半年没有找工作,都在忙些什么?”我总算问出一个问题来。
“我吗?在图书馆看书,偶尔周末去找魏德喝点酒。”
“你们又喝酒?谁把谁灌倒了呀?”
“从来都是他灌我,什么时候轮得到我灌他呢?”
“我们一直都没有联系过。他最近怎么样了呢?”我很高兴能把话题从我们两个中间弹开,于是补充了一句,“女朋友还是一直在换吗?”
“不换了,现在这个已经交往了一年了,那家伙已经开始考虑结婚的事情了。”
“这么快!”我有些难以相信,那家伙结婚?真是无法想象,一直以为那家伙就是那种无法安定下来的人,他也是一直这样描述自己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孩儿能收复得了那匹野马啊?”
“那女孩儿我只见过一次面,也不太了解。不过看起来很清秀,像南方人,却是本地人,家境据说也不错。”
“她还在上学吗?”
“不上了,高中毕业就不再读书了,在父母的店里帮忙。她比魏德小一岁,好像是一次生日的时候去魏德工作的相馆照相拍照认识的。”
“他既然想要结婚,是打算常年定居在这儿了?女孩子不会想和他回老家的吧?”
“应该是这样子的。不过这种事情很难说,不到最后谁知道呢?魏德自己也不敢肯定吧!”
我正想象着魏德结婚后变得安静稳重的模样,想着想着却忍不住发笑。却听韩复问道:“你还会留在这个城市吗?”
我摇摇头道:“不知道,工作没定,想这些还过早了。不过我是断不会常年生活在这种地方的,我对这个城市没有留念。”
“那,你们有考虑过结婚吗?”
“哎?我吗?我还没有想过欸……”我慌忙应答,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你们”,也就是我和曾藤。忽然间不再觉得尴尬了,也不想再理他,什么都不想再说,转过头,脸冲着窗外。
自那以后一段时间,我都没再和他说话,固执地扭着头,望着窗外急退的风景。车窗上偶尔会映出韩复的脸,我能感觉得到他有些话想对我说。但我没有给他机会——又是我在任性,一直都是我在任性。
距离到站台还有两个小时,我终于忍不住去上厕所。那时候韩复把身子贴在椅子后背上,低着头,看样子是睡着了。我推了推他,他睁开眼,看了看我,笑着说:“你终于想说话了?”
我撇了撇嘴:“我要去厕所!”
韩复于是起身给我让路。车子颠簸了一下,我险些栽倒在韩复身上。韩复既是用手扶住了我。
“快去吧!”韩复柔声说道,我感到双颊微微发热,迅速随着车子颠簸的方向跑去车厢相接的地方。
从卫生间回来后,刚一坐下,韩复立即与我攀谈了起来。我来不及躲闪,只能硬接招了。好的一点是,他没再提及我和曾藤的事情,而是谈论起了未来以及对未来的规划。
“我可能去考公务员。”
“为什么?”我惊讶地问道,“我以为你讨厌那种地方。”
“我是讨厌。”
“那为什么?”
“若是仅仅因为讨厌而不去做,那跟逃避有什么区别?”
“当然不能这么说!讨厌的事情可能有很多,大多数都是没有必要去做的。我讨厌抽烟,讨厌喝酒,总不能说我不抽烟不喝酒就是逃避吧?一定是你必须要做而又不能做的。”
“我有我的理由的。”
“什么理由?”
“暂时还不想让你知道。”
“你该不会只是因为好奇,想知道那种腐败教化、碌碌无为、相互推诿的工作方式究竟是怎样的吧?”
“也可能有这方面的理由吧!不过那也只是你的固有印象,现实也未必都是那个样子的。而且只要你还在这个体制内,去到哪里都是一样的,这算是新旧习俗交替产生的痼疾吧!大学也是。只是你与人接触不多,很多事情察觉不到而已。”
“可是……”的确,在我印象里,公务员似乎就等同于整日喝茶看报纸。至于为什么会作此之想,还真的不清楚。但僵化腐败是没得差的,至少多数是如此。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韩复进入到那个里面去。
“你已经决定了吗?”我忐忑不安地问道。
“ 不是说了‘可能’么?只是有这个打算,不过可能性会很高了。”
“那随你吧!”我尽力表现出明显的不悦,来表达我的不满。但转念又一想,我凭什么不满呢?他去与不去,如今于我又有何关联呢?
当初提出分手的是我,对此心有不甘的也是我。我究竟想要怎样呢?我越想越觉得不满,气嘟嘟地在座位上晃动。韩复一副我很好懂的样子,轻轻地笑着,这使我更加不爽了。
下车的时候,韩复叮嘱我到家给他发个短信,我随意“嗯”了一声,心里却道:“懒得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