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招聘,飞蛾
到家后,我仍旧是忍不住给韩复发去了一条短信告知他我已到家,随即又说道曾藤的短信,我回复他:“考试如何,这次过得了了吧?”
“当然,小case!”
“说得这么轻松,当初是怎么挂的?”
“那是场意外,考试中途去上厕所,回来的时候走错教室了。”
“那也不会耽误你那么久时间吧?”
“问题是我也不记得是哪个教室了。连着进了三个都被撵了出来,其中一个是对的,但老师忘记了。等我最后找到教务的时候,考试已经结束了!”
这还真是个人才!
曾藤又缠着我陪他打游戏,我说我没有带笔记本回来,家里电脑不方便。其实并非是电脑不便,而是环境不便——我妈妈要是见到我打游戏,准会唠叨个没完。
但只要我在家,即便是不打游戏,不聊天,不看电视也不看视频,她还是有很多话题可以唠叨我。一会儿说我的学校不够档次,别人都没听说过;一会儿说我专业太差,连做什么都不知道;一会儿说我整天无所事事,也不知道找工作。
问题就在于,她说的无一不是正确的,我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这让我无比厌倦。就是因为这些问题困扰着我,让我从学校逃回了家里。然而家里与学校相比没有任何改变。
我匆忙地逃离了一堵墙,却又撞到了另一堵墙上。甚至相比而言,学校还好一些,至少没人劝我回家考公务员,没人劝我早早地结婚生孩子。
我在学校里的恋爱经历,无论是韩复还是曾藤,她一概不知。我未曾与她提过,一面是担心她刨根问底,一面则是我对这两段感情的结局都不抱希望。贸然说出只是徒增唠叨而已。结婚于我则是更加遥远的事情。三十岁以前,我没有打算结婚。
在我觉得可以成熟到足以支撑一个家庭之前,在我觉得我可以给我的后代带去良好的教育之前,我不想贸然结婚。
这些,我都没有与她说过。她也不会同意。
利用寒假的空闲时间,我重新编排了自己的简历,随后一头扎入博客里。我新做了一套样式主题,并分享出去,引来了很多人加我QQ。
临近开学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邮件。打开来看,竟是一封面试邀请函,但邮件里并没有提到面试,而是说,想和我聊一聊。署名是姚木,“飞蛾”项目经理。
飞……蛾?
我隐约觉得听说过这个名字,上网搜索了一下,是一家小型的自媒体平台,主做计算机及前后端技术分享,主要内容其实是翻译国外的文章,引进国外技术及设计理念。近些年来这种网站出现过很多家,它在其中虽然不能说湮没无闻,却也不是最知名的。而这种内容受众群体原本有限,盘子小,竞争人数有多,它拿什么来脱颖而出呢?
这个项目团队隶属于某家广告公司,没有听说过,但查验了一下,竟是一家上市媒体公司。我判断不出来这究竟算是个什么类型的团队,但苦于务工艰辛,还是回了封信,答应了与他面谈。
开学后,我按照邮件中提供的时间和地点找到了他们团队的办公区,繁华的商业中心,十几层的高楼,似乎都是这家企业的财产。
上楼找到“飞蛾”的团队负责人姚木,出乎意料地,非常年轻。可能只比我大了两三岁。长相蛮帅气的,穿着打扮却是与这所大楼格格不入的休闲风,看上去低调,但似乎都是小众的名牌,只是搭配得不怎么样。
进入房间后,他既没有管我要简历,也没有让我做自我介绍,而是直接抛出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做博客?”
我也只回答了他四个字:“自我反刍。”
于是这个问题到此结束,他开始介绍起他的公司团队来了。我在网上能查到的内容他统统都没有说,似乎已经默认了我应当早知道那些内容,然后再把余下的一一托盘而出。
他们团队目前算上他共有八个人,“如果你能来,就是九个,不会再多了。除非有人走,也不会有人再进来……”团队项目目前是一个自媒体主页,一个论坛,“论坛你可能不知道,它是刚刚做起来,上线不到半年,连同APP一起。并非完全开放,而是半封闭,需要邀请码才能加入。都是这个行业圈子里的人,也不需要为大众所知晓。”
团队里所有成员包括他自己都是兼做技术设计编辑与运营,没有明确的分工。所有的程序似乎原本都是他一个人开发的,其他人只负责后期维护。
这个项目的前身是他在国外读研究生的时候建立的一个私人博客,那个时候的他在国内web技术领域里已算是小有名气了,从大学起一个人凭兴趣写过很多程序和插件。他父亲是这家公司的股东之一,他其实是凭借他父亲的关系把他的项目挂名在这里而已。
他不在招聘网站上招人,也不接收简历。而是在网上搜寻独立博客,他感兴趣的会联系,条件ok,直接发放offer。
这里待遇条件似乎还算不错,但需要经常加班。
这些是我从他的话中提炼出来的最关键最有用的信息,但事实上,他一个人整整讲了三个小时。长达三个小时的演说,前期都还是围绕着公司的讲解,然后转到技术领域,从国内的现状又讲到国外的现状,然后又谈到他的学校,到最后又讲到国外的生存环境,及至国内外人文差异上了。
最初我还能追随住他的话提出一些问题,到后期我已经完全无法理解他在说些什么,肚子持续着低声鸣叫,昏聩欲睡。为了不让他看出我的乏味困倦只能勉强睁大着眼睛盯着他的脸。他的眼睛很好看,睫毛很长,眉毛天然的浓。这张脸唯一的缺陷是鼻子有点塌。虽然是典型东方人的面孔,但还是混了点英式风,让人怀疑他的家族里是不是有外来的血统。
事实上我的伪装也是徒劳的,他在演说中根本不会注意听众的状态,这一点比起从前的韩复还要为甚。我忍不住连着打了两个呵欠,他没有注意到;我干脆放弃了伪装,揉了揉眼睛,他仍旧没有注意到,还在继续说。我转过头望了望窗外。天已昏沉,肚子还在持续地叫。
直到有一个员工来敲了敲门,他自顾自的长篇发言总算被中断,喝了口水,出去说了两句话,然后终于肯放我走了。临走说了一句:“你考虑一下,有意愿就来。没有意愿也要告知我一声,否则我会一直等着你,不会找别人。”
然后他匆匆走了,看上去是有急事。
敲门的女员工一边送我下楼,一边对我说:“这个人看似精明能干,其实是很糊涂的。什么也记不住,连自己晚上要开的会都忘了,我估计他压根都没记住你叫什么名字。你被他的长篇演讲说得烦了吧?他以后也会经常这样的,想来这边的话,可要做好思想准备哦!”
毕业论文开始了,我一边忙着查资料,确定选题,一遍跑招聘会。姚木那边我跟他说要一个星期的考虑时间,然后他给了我半个月。跑了两次招聘会后,疲惫感油然而生,便给姚木打了个电话说我会去他那里,但要先再给我半个月搞定论文。姚木很愉快地答应了。
实习期开始的前半个月什么都不用做,就是熟悉人,熟悉各项流程,熟悉公司大楼的布局,熟悉怎么拐十八个弯跋涉千里去上厕所——说得太夸张了,但真的要走很远。这栋大楼的布局真的很奇怪,刚去的几天每天都会迷路。
办公室的环境很不错,姚木说面试的那天原本打算结束的时候带我参观一下(炫耀一下),但是被他忘记了。单是这个空间,对于只有八个人——哦不,九个人的团队而言就已经过于奢华了。没有传统的办公桌,只有一张大圆桌在中间,融合了日常办公外加开会,所有人配备的都是笔记本电脑,只有一张台式苹果机放在靠墙那边,是公用制图的。三面墙,一面落地玻璃窗。苹果台式机边上还有公用柜子和书架,书有很多,包含编程及设计理论,有一半是英文的。其他书也有,哲学心理学,甚至……武侠小说?第一眼还以为我看错了。
靠着另一面墙的是沙发和水吧,平时有水果零食,还有咖啡机。剩下的那面墙就是投影仪屏幕了。
团队很年轻,很有活力,甚至说,有活力地过头了。如果墙壁有特制的隔音效果,早遭到隔壁的投诉了。但其实以我的了解,团队里的这些成员在外都不是特别活泼的,甚至都是偏内向,不擅长人际交往的。只是办公室营造的环境,外加一个迷糊爱胡闹却很有本事的leader,使得被压抑的那部分天性都可以释放出来。
这里就是一个隔绝的天地,不单与公司的其他部门隔绝,甚至与整个社会都是隔绝的。不需要打卡,十点钟上班,下班通常也要十点钟。公司有免费食堂,提供午晚饭。
我主要的工作是翻译,上新,校对,审核,也就是主页内容的运营。但后来我慢慢才知道,自媒体主页甚至论坛都只是“飞蛾”团队业务的一小部分而已。虽然这也是外界对我们的认知,但这只是冰山一角,仅这两样工作也不需要这么些人。主页运营已趋于稳定,定时上新即可,论坛甚至都已不需要运营,虽然不足半年,人员体系已是成熟的,不需要人来管理,团队主要的工作是帮用户发行出版书。
除此之外还要接一些外包工作,种类不限,但都较为有趣。还有几个匿名项目正在运行中,其中包括一款手机游戏。
上次面试带我下楼的女性叫魏央,她可以算作是团队的行政了,是除姚木以外这个团队与公司其他部分唯一的接口,但她也参与业务部分。原本这些行政工作都是姚木一手包办的,但他太迷糊了,总出错,连员工的工资都能算错。
每天晚饭后,七点钟,是姚木开启他演讲的时间——
但其实根本没人会听。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只有魏央一边工作一边听着,然后将关键的点写到黑板上。姚木也跟我面试的那一日一样,根本不在乎下边听众的状态,自己讲自己的。开始的内容可能还跟工作有些关系,越到后面越跑偏。而且没个两小时结束不了。
刚去的三个月,也就是实习期间,我除了日常上新的工作就是打打杂,工作清闲,大半时间都在看书,研究编程。恰好身边还有一个看上去很闲,但其实非常棒的老师——姚木虽然不是一个很好的演讲者,但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老师。
姚木说,等我毕业了开始全职工作,就开始让我自己接项目,让我趁着这段时间抓紧多学学。目前的工作没什么难度,不会有事,项目做不好就要让我走人了。他这话也并不是在吓唬我,团队原本便是九个人,只是在招我的两个月前,刚刚走掉一个。因为项目做砸了,所以辞退了。
我说那你还不如让我早点试一下,做不好我好早点走人。
姚木笑笑道:“现在?你?肯定不行!”
的确,之前那一年半我学的那点技术,在实践中似乎是用不上的。但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又能有什么改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