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之闲适
何为“闲适”?
石上藤萝,墙头薛荔,小窗幽致,绝胜深山。加以明月清风,物外之情,尽堪闲适。1
古人的闲适,比之现代人要简致,却也困难得多。
首先,要有一间屋子,有“净几明窗,一轴画,一只鹤,一瓯茶,一炉香,一部发帖”;还要有一个院子,要“小园幽径,几丛画,几群鸟,几区亭,几拳石,几池水,几片闲云”。
非富贵人家做不到此,如何?
却也不必强求,院内若“不能办奇花异石,惟一片树荫半庭藓迹,差可会心忘形”。
总之,一片宅邸总是少不得的。若非富家园舍,山林茅屋也未尝不可。
其次,还要有景。庄园也罢,茅舍也罢,总要与自然相接。自然之美,美在何处?要有人作为观测者,品评欣赏。景之境,由着人之情。心静,则“松声,涧声,山禽声,夜虫声,鹤声,琴声,棋子落声,雨滴阶声,雪洒窗声,煎茶声,皆声之至清”。
古人较今人与自然更近,更能品读自然。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阴晴暑雨,风月雁归,皆有思可想,有味可品。景若脱离了人,虽纯粹,总少了些趣味,不若“或夕阳篱落,或明月帘栊,或雨夜联榻,或竹下传觞,或青山当户,或白云客庭”。情与景皆备后,“把臂促膝,相知几人,谑语雄谈”,实乃千古快意之事也。
只品景,还算不得“闲适”,总要有几种文艺兴趣相称,或抚琴,或对弈,或作书画,若无甚特长,捧一卷古书来读也是极好的。辅以一点无伤大雅的物癖,温酒,煮茶,焚香。
诗是必不可少的,因了“微风醒酒,好雨催诗”,触景生情;再则“酒浇清苦月,诗慰寂寥花”,寄情于景。特定的景总是撩拨特定的情,情由何而抒?诗是最文雅,最有力,又最直接的了。
大观园的姑娘公子们,闲下无事便拿作诗当乐子。赏菊要作诗,落雪要斗诗,桃花乱坠、柳絮乱飞皆要赋诗才行。如宝姐姐对颦儿所言:“作诗写字等事,原不是你我分内之事, 究竟也不是男人分内之事。”作诗仅为抒发情趣,原便是“闲适”之事。如太白子美,摩诘子瞻,单凭诗也吃不着饭。
有景,有诗,还要有酒。花与酒相称,诗与酒相称,酒亦与酒相称。饮酒要有度,度不同,段位也不同。
“兴来醉倒落花前,天地即为衾枕。”这是醉酒派,虽有着李太白的狂意,总是违背了儒家中庸之道。
“一轩明月,花影参差,席地便宜小酌。”这是谨慎派,这小酌的程度大概便与众钗于大观园吟诗小饮一般,小打小闹罢了,起不了何等兴致。
“花看半开,酒饮微醺。”方是上乘。
抛开身外物与景,要紧的还有心境。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无物,无景,无红尘琐事,无世喧烦扰,随心而醉,随遇而安,实乃“闲适”之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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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除《定风波》、《红楼梦》之外引文皆出自《小窗幽记》。 ↩